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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世(155)+番外

作者: 江行云 阅读记录

血从滕错的前额流下去,睫毛承不住重,他眼前模糊,有点儿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你流血了,”苍白少年的眼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盯着滕错看了一会儿,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你受伤了,你看起来很虚弱。”

滕错眼半阖,轻轻地笑了一下。

苍白少年问他:“你在想什么?”

“想......死。”滕错呢喃般地说,“我在想......我怎么,还不去死。”

“死有什么好的,”少年声调平稳,“死了能留下什么?活着才能去创造。”

滕错蓦然眯起眼,想把少年看得更清楚一些。其实他们长得没有那么像,少年的颧骨下凹得厉害,眼更细长,他比滕错还要瘦,耸着肩,看上去就像一副骷髅架子。

滕错问:“你是谁?”

少年没有回答他,问:“你该不会想在那下面自杀吧?”

滕错抬手摸了摸井壁,拍了下,笑着说:“也不是不行。”

少年看起来对这个答案很失望,他抿了抿浅色的唇,稍微仰起了下颚,这样他看下来的眼就匿在了月色照不到的阴影里。

他说:“那你的死亡将毫无意义。”

他用孩童的声音,如同讲师一样对滕错说:“除非你的死会改变这个世界或者某个人的生命轨迹,否则你逝去的生命都毫无意义。物竞天择,你现在坐在这里,就说明你其实不想死,也死不了,否则早在到这儿的第一天就吓破了胆被尘先生枪决了,我见过太多那样的怂包。”

滕错垂头,并不回答。

“活着多好啊,”少年叹息,“你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有。”滕错用手抠着井壁,声音像是梦语,“有一个人,他和他做的事令我仰望。我曾经立志成为他......啊,还有一个人,我......”

苍白少年像是想听故事的小孩,不允许滕错停下来,急促地问:“他怎么样?”

“他很好,”滕错喃喃地说,“我想他……我想他永远好下去。 ”

少年没有提听清,问:“什么?”

滕错再次用额头抵住井壁,说:“他很好。”

他的指甲划动在井壁上,指尖早就破了,血留下坎坷的轨迹。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已经用深黏的红不断地写出“滕勇安”和“萧过”这两个名字。粗糙的墙壁割嵌进血肉,他在钻心的疼痛里逐渐亮起了双眼。

滕错的手指停在“过”字里的那一点上,漫出的血让它不和谐地变大。他指尖无力地下滑了一点,又被提上来,再次一遍遍地描。

他重复说:“他很好……他很好……他很好!”

“所以啊,”苍白少年鼓励地说,“那你就该为了他们活下去,做他们期待你做的事。”

血肉模糊的指尖稍微停顿,滕错觉得自己很病态,明明知道没有其他可能,仍和过去将断不断。他落寞地说:“可我已经变了。”

然而井上的少年说:“这不重要。”

“你总得为了点儿什么活着,”少年说,“至于你变成什么样子,这不重要。”

滕错仰起脸,目光像一束黎明前残存的月光。

他问:“那你呢?”

“我?”苍白少年问。

滕错问:“你在做什么?”

苍白少年想了想,把声音变得更低,说:“我在找妈妈。”

滕错没有听懂,少年说:“我妈妈在这里,我要找到她。”他注视着滕错,“她和你长得有点像。”

“哦,”滕错的手写过“安”字,他说,“祝你好运。”

少年很有礼貌,说:“谢谢。”

滕错轻轻地笑了两声,他几乎已经确定自己是在和幻觉对话,于是他回头,再次面向墙壁,把那里的五个字涂得更加粗重。苍白少年没有再说话,他真的像是滕错的心魔,忽然出现,帮他解决问题,再悄无声息地消失。

血变得有沉甸甸的重量,他在最绝望的时候写出这两个名字,靠着它们铭记初心,撑至黎明。他不能把它们就这样留在这里,于是写几遍就用更多的鲜血盖住,再换个地方继续写,写到厚重时就再次抹去。

到最后他的十根手指都已经挤不出血,滕错把指尖含进嘴里,尝到了自己的鲜血。他喉间微动,像是咽下了这两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一切。

在滕错的生命里,有很多时机、事件和人都可以杀了他,但它们都没能成功。滕错还活着,他知道生命的确切和无力,但他选择向前看,带着对自身力量和价值的迫切热望。

他在井底待了十天,被接出来的时候面孔白得像是经久不朽的尸体。然而他在抬头时露出了晶亮的眼,妖气依旧翻腾其中,搅动起来自渊洞的波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