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当时误惜朝(25)

“东华……清君。”敖宣还是看着对方,那眉目就和当年见过的一模一样,丝毫不沾凡尘的俗气。

东华清君微微一笑,懒懒地拖长声调:“很好,你还记得我。当年我下凡应劫,就怕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才将魂魄分为两半,却不想已被你害了一次,这一次又差点死在你手上。我们的仇怨,果真是不共戴天。”

敖宣只觉心头一阵冰冷,兜兜转转,到头来自己爱上的竟是最痛恨的人。他抓着被褥,口中有一股血腥之气涌起。

东华清君拂了拂衣袖,仪态闲雅,醉人的凤眼中却满是怨毒:“敖宣,我今日不来亲手了结你。只是从今以后,你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敖宣看着他转身出了房门,再没回头。

就像当年相逢,他站在菩提树下,看着东华清君淡淡回首,眼中却全然没有别的人。

转眼沧海不再,桑田已逝。

另一人早就抽身而去。只有他还在等,还在期盼,等到后来都忘了最初的悸动,只剩下恨意汹涌。

敖宣第一次见到东华清君的时候,是师父南极仙翁那里。

他那时早已经听过这位仙君的名字,简直都能将耳朵听出茧来。

那一日,东华清君来寻师父下棋。

寻常仙君便是连着下几天几夜的棋,也不见得有谁会在意。可是东华清君一来,方圆百里的仙人都来了。

敖宣站在菩提树下,只见东华清君迎面过来,青衫飘飘,被一群人众星拱月着,清华高贵不可靠近。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到底是生了什么模样,眼中便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背影。

他同东华清君不一样。

他只是半龙,同那些身为真龙的兄弟比,自然不受宠爱。

他便是这样远远地站着,也没有羡慕,个人都有个人机缘。

东华清君突然停住了脚步,淡淡回首,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那时起了风,头顶的菩提叶子沙沙作响,敖宣只能听见他低声问了:“……那里的……是谁?”

他回首的时候,微一挑眉,凤眼光华流转,十分醉人。

后来他才听别人说了,东华清君每隔一段时候,便会来寻南极仙翁下棋,然后在这里住上几日。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敖宣有一次见到东华清君在池塘边画画,背影挺秀,仙气飘飘,微风拂过,轻轻带起他垂散在肩上的长发。这样看过去,仿佛浓墨挥毫、朦朦胧胧。

他看见东华清君慢慢收了笔,将画卷起,突然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拂面,满目的姹紫嫣红繁花似锦。

他看着那青衫疏离的背影去得远了,才走近去收拾池塘旁边一些废掉的宣纸。

他明明知道不该打开看,却还是忍不住。

不是山水,也不是花鸟鱼虫。画上,只有一个人,背后那一片山川江河不过是陪衬而已。

那个人,一身铁衣,斯文儒雅,负手而立,淡看世间云舒云卷。

他将画揉成一团,全部都扔到池塘里。

墨色渐渐浸染开来,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转眼间五百年,悬心崖上云雾依旧,稚气少年却已长成翩翩儿郎。

那年黄帝同蚩尤部落之间起了冲突。

黄帝发兵征讨蚩尤,应龙为大将,敖宣为副将。

那时候的敖宣已经是水族的护族神将。

这场战事连绵许久,最初几场都是以败退告终。敖宣自问沉得住气,胜负之事,不到最后终究不能定论,也不焦躁。他走过那些纷争纠结,也不在乎多输一次,只是最后一次必会连本带利还回来。

那一日,东华清君到了军营,那一日亦是这场战事第一次得胜。黄帝帝座下令休整三日,以酒欢庆。

敖宣被手下几名副将劝了不少酒,正微微有些上脸,便一个人离开军帐透透气。他自不会走到篝火边同下属坐在一起,自己这样的身份,他们见到自己恐怕都不能尽兴了,只是隐约觉得有些寂寞。

“那穿青衣的可是帝座最信任的东华清君?”

“可不是,据说这位很久以前就随着帝座,立下不少功勋。”

“这样看,生得未免太文弱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上战场。”

敖宣听着几个兵士议论的声音遥遥传来,心想就算他同东华清君站在一起,还是不一样的。 他正想着,突然下巴一凉,被人用两指轻轻托起。敖宣抬头看见的是一双醉人的凤眼,微微眯着,眼角透出无限风情。

他僵着身子,不知是该打掉这人的手,还是立刻拔剑。

那人轻轻一笑,凤目流光溢彩,凑近了低声道:“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

敖宣开始想落荒而逃。

忽听身后一道儒雅的声音叹笑着:“东华,你当真喝多了。”

敖宣听到这个声音,才刚松了一口气,突然眼前一黑,嘴角竟然有湿润柔软的感觉。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后那个一身铁衣,却异常斯文儒雅的男子已经一把将东华清君拉开了。

“是你啊,”那儒雅的男子看见敖宣微微一怔,“刚才应龙说寻不到你,原来是躲在此处了。”

敖宣忙低下头道:“回帝座,敖宣适才觉得有些气闷,就溜出来随便走走。”

黄帝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去吧。”

敖宣应了一声,就转身回军帐。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这么茫茫然抬手抚过嘴角。他最恨别人拿他的相貌做文章,那些心思龌龊的早就被他一剑劈成两截,这次却一点的,都不厌恶。

东华清君却不舒坦,喝多了整整呕了一晚,早上起来还觉得脑后阵阵抽痛。

他粗粗回想了一下,似乎没有做出什么太失仪的大事,也便没多在意,便在军帐中躺了一天。白练灵君来了好几回,次次都是来嘲笑他,气得人发慌。

三日后再次开战,却诸多不顺。不管怎么进攻,蚩尤的军队都将他们挡了回去,应龙化为真身,在空中飞着,不断引来大水,也冲不散对方大军。

黄帝皱着眉看着,眼中颇有忧色。

东华清君请命几次,却被勒令不准出战。

这一战连着持续了几日,两方各施其术,忽而雷电交加,忽而晴空万里,忽而阴风阵阵,眼见这整整十多天都没分胜负。

东华清君便跪在帝座的军帐外请求出战。黄帝开始坚持不允,到后来也拗不过他,只得出帐相扶:“东华,蚩尤的大将不是可以随意对付的,这几日出去的全部都没回来,你可知道?”

东华清君弯起细长的凤目,淡淡道:“只是东华见不得帝座担忧。”

黄帝叹道:“吾能有东华,何幸之有?”

东华清君那日穿着淡青的外袍,里衬是雅白的,更显得清雅出尘。他低下眼,语气平缓:“这亦是东华的荣幸。”

有些事,不必说出口。

能得轩辕这一句,便足矣。

东华清君饮了送别酒后,手握玉剑,踏着祥云深入敌阵。

只见敌方上空紫气漫天,之中夹杂着电闪雷鸣,疏忽又有一道妖气直冲上来,那紫气便淡了些。

一紫一灰两道气息不断相撞,却始终不分胜负。

突然听到敌方传来一声类似野兽负伤的吼叫,响声震天,甚至盖过了雷声。

应龙喜道:“看来东华得手了。”

话音未落,只见那道灰色的妖气暴起,将那紫光冲得支离破碎。黄帝脸色剧变,道:“不好。”

应龙瞬间化身为龙,金光闪闪,冲向敌方阵营。他遥遥看着敌军深处涌起一丝紫气,只有淡淡的一分。就在这紫光之中,东华清君缓缓升到空中,淡青的衣袖上沾着鲜血,可手中却拎着敌方大将的头颅。

应龙飞过去,将他托在背上,在自家军队的空中飞了一圈,方才缓缓落下。

东华清君提着头颅,脚步有些不稳,衣衫都湿透了,可背影依然挺拔,待走到黄帝面前,单膝跪下,将头颅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