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恩(322)

“音音还担心我在产房不好？”圣上知道她害怕，如何肯离开，心下越焦，声音却越平和温柔，“朕杀人都不怕，如何在意这一点血，在这候着就成，你不必想法子把我赶出去。”

他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而且……她咬唇，怕圣上不肯依：“我在郎君面前是很要面子的，孕中丢丑还不够，到了生产还要看着，我会分心……”

圣上倒没想过这样一层原因，无奈道：“朕陪你吃一点东西就出去，音音放心好了。”

郑观音这才吁了一口气，膳房呈上来的都是些精致又不噎人粘牙的，她吃的速度不慢，大约七八分饱就不许圣上再喂，蜷着身子过了一会儿，立刻道：“圣人，出去罢。”

她安稳微痛的时光大约要过去了，那种野蛮的痛苦已经有了先兆，稳婆过来指点她该怎样摆弄，郑观音头上见汗，却勉强对圣上笑了一下：“这孩子胎位正，估计也不会重，生应该容易些。”

她平常注意饮水，管它有用没用，只希冀羊水充足，太医和稳婆也都留心过这孩子的位置，情况瞧起来都安全得很，圣上知道她是在宽自己的心，轻轻道：“音音，郎君在外候着你，别胡思乱想。”

然而他转过屏风，见那许多人已经将她围住，心下酸涩得很，寻了一个角落，尽力不发出动静。

太医们见皇帝这样也不好和圣上说些什么不吉利的话，且不论圣上近来易怒，女人为了新生流的血与敌军的血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天子愿意受着，他们做大夫的不必多操心，且惊动了正在生育的贵妃，教她知道圣上还在附近，那才是寻死之道。

郑观音以为圣上已经出去，也就放心下来，尽力冷静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万一我气力耗尽昏过去，要扇巴掌不用怕圣上。”

她心里还是极惶恐的，生怕痛到昏厥醒不来，皇帝要是知道别人打她，大约要气死，但是要真的不能清醒，什么办法她都能忍受。

怀胎数月，马上就能见到他们精与珠凝结的骨肉，郑观音也期盼，察觉到疼痛袭来，按照吩咐就不再讲话，咬住一方柔软巾帕，她竭力去用另外的一套呼吸法平稳呼吸，形容已经有些狼狈。

圣上在外听不见郑观音说话喊叫，只能听见稳婆的声音间隙里，有那用力后的气音，只是混杂在各种声音里，已经很难加以分辨。

如果说她哭叫哀求会教人疯，躲在这个角落里听她用力时喉咙里不可抑制的气音，若有若无的，似刀一片片割他的心。

殿内的味道称不上好，血的味道弥漫开来，圣上对这味道不陌生，甚至是十分熟悉，可是一想到这鲜||血的来源，又几乎待不住，想要进去看看她的情况。

万忠有些不忍，轻声劝道：“圣人若是心疼，更该好好歇着，娘子正是最虚弱无力的时候，您就是贵妃的主心骨……妇人生产哪有不经历这一遭的，还请圣人顾全贵妃的体面，候在这里才好。”

圣上等在这里，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已经够着急惶恐，倒不为别的，平日里贵妃疼一下圣上都要放在心上，如今这样撕心裂肺，生死边缘之间，皇帝万一做些不理智的事情，谁能不怕？

圣上捏紧手中的杯盏，盏中的水已经冷了，但是仍没有要喝的意思，他坐在那里，偶尔忍不住去窥探屏风里的情况，淡淡道：“朕就在这里候着，音音她怕丑，朕进去一定打搅她搏命时用力。”

话虽这样说，贵妃偶尔叫一声，或者短暂陷入昏厥，圣上都坐立不安，若不是贵妃苏醒得快，未必还能安于一隅。

富宁为难过来，请皇帝的示下：“圣人，淑妃与褚昭仪，以及几位娘子听见昭阳殿这边动静，都匆忙赶来问娘娘近况，不若您先移步……”

圣上只瞥了他一眼，神情中终于有些许不耐烦的意味：“她们来有什么用处，难道还能进来接生，要是心诚，不如到佛前神前祝祷，祈求音音平安生产。”

这时候还讲究什么主张信仰，皇帝对佛道的态度自然是哪个有用就拜哪个神，富宁领命，正要委婉去转告几位夜里巴巴跟着吹冷风的夫人娘子，请她们回去的时候，忽然又被圣上叫回来。

“教她们跪在神佛前，不知道心里在念什么鬼话，只怕一个个都巴不得贵妃死，”圣上轻缓的声音里却有冷意，“教那几个人都候在侧殿，听听她们都说什么呢。”

万忠想这还算是不错的，圣上起码还教人坐在侧殿里，不必跟着候在外面吹一夜冷风，不过那些妃嫔就算是嘴上不说，心里如何想，圣上恐怕管不到，现下也没心思去管。

郑观音消食纳凉是在晚膳后一个时辰，然而一直到夜半，明月高悬，她仍然在痛苦中，圣上也难免心焦，在外间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