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恩(310)

“郑贵妃身怀有孕却能不惧叛臣，坐镇内廷，确实值得夸赞，不过臣却又一桩疑问，还请圣人解惑。”

圣上在人前做了那一番戏，面对几个亲近却又令人头痛的官员也就随意，知道他想拆台，淡淡道：“崔相有事，但讲无妨。”

崔相缓缓道：“贵妃娘娘若说果敢，确令臣佩服，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无神策军，光凭昭阳殿里的人手，恐怕不足，不知圣人是料事如神，未雨绸缪，还是平素就爱惜贵妃过甚……”

皇帝提前知道皇后会有谋反之举，却还欣然前往，乃至于受伤，叫皇后没法子翻身，这样的算计举动近乎无耻，可是若郑贵妃平日就持有调动神策军的鱼符，知道怎么使用……

一个宫妃，在皇城禁内拥有一支训练有素的禁军，与禁军首领内外勾结，对于皇帝的安全来说，那当真是实打实的威胁。

圣上微微一笑，他本来也没打算将这鱼符收回来，“崔相也知道朕的意思，来日贵妃执掌内廷，万一遇到不测，总得有些后手。”

崔相微惊，他不太懂皇帝的意思，圣上从前是何等的谨慎，连袁皇后想要留住当年舅父用来支持皇帝的私军也不成，平日行军出游藏刀更是臣子皆知，如今卧榻之侧的威胁却肯不管不顾，他也颇有疑虑：“圣人就这样信得过贵妃？”

“有时也信不过，不过若真有一日死在她手里，朕也甘愿，”圣上历了昨夜良辰，想着崔相在官舍孤灯独枕，微有捉弄的意思，“崔相以婚姻为世家交联，大约不会懂男女相悦的乐趣。”

皇帝话说到这份上，崔相除了心里腹诽两句，情知皇帝这份情爱的心思正热，谁都劝不回来，心不甘情不愿道：“圣人说的是。”

不过他还有一桩疑问：“臣风闻昨夜，贵妃无故赐死华妃，可是内廷误传，有污贵妃清誉？”

这件事还没有传远，岑氏族人还有领兵者，皇帝受伤，万一正好军中哗变，虽说不足为惧，可是岑华妃目前并没作恶许多，那是皇子公主的生母，要赐死，得名正言顺。

“贵妃你们也都见了，她性情温顺，又最心善，若不是朕提前下了口谕与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做出这等事，”圣上平和道，“此乃朕家丑，等朕身上的伤稍微好些，亲自修书一封，传给岑将军。”

崔相虽然觉得哪怕是贵妃真的趁乱剪除异己，皇帝看在这数月恩爱的份上也会为她遮掩，但天子愿意给臣下一个交代，就已经算得上不错，于是闭口不言。

肃王默然，心下却想，听闻岑华妃的尸身现在还存在昭阳殿里，分明是怕带回去会有人施救，哪个柔弱的女郎能在自己的寝宫办出这种事？

他们的母亲当年争宠，最水火不容的时候先太后或者先帝宠妃也不会动辄赐死别人，对比之下，这是不是说明先帝当年对待后宫还算比较宽容？

立郑贵妃的事情也不过是圣上亟待处置的其中一件，圣上听郑观音枕边私语过崔氏的好，也着实受用这枕边风，有意卖崔相一个人情，道：“贵妃说中山王妃弃暗投明，忠义可嘉，她同朕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不算礼成，贵妃喜欢她，想收作义女，将来再为她寻一个好郎君。”

这确实是极大的恩典，虽说郑贵妃也就比中山王妃崔氏大一两岁，可是辈分却在那里，崔氏女本来就不愁嫁，有了皇帝宠妃的帮衬，哪怕是二嫁，将来挑夫婿也不会差。

中山王失败自尽，毕竟是和皇室的联姻，崔相最初以为圣上顶多能瞧在自己的面子上让这孩子守寡终身，就已经是对崔氏的恩宠，现在倒是也很意外，行礼称谢。

圣上对长子自尽其实也不算是全然冷血，没半分触动，只是或许有前缘早定的宿命，真切悲伤也只是在偶尔忆及他是一个小孩子模样时才会有，但如果他不愿意死，天子自问也未必能再度放过他，做阶下囚的滋味不好受，还不如一死了之。

至于废后袁氏，她的葬礼规格须得圣上亲口定了，下面人才好放心去办，肃王一向兼着宗亲婚娶丧事的差，知晓圣上的心意也叹，皇帝的意思是教人简单下葬，不必依照皇后规格，甚至也不许人吊唁，华妃按死于宫变论，一应追封丧葬可按照旧制来。

剩余的袁氏亲族，皇帝并不预备追责，也算得上是天恩浩荡了。

袁氏和岑氏的葬礼规格都不高，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一桩棘手的差，肃王与崔相相伴而出，重新见到明媚日光，顿生恍若隔世之感。

无论这座宫殿昨夜经历过什么，今晨朝阳落在砖石上，仍有煦煦和暖的生机宁静。

宫人捧了华服入内，见到王爷与外臣问安，肃王打眼瞧过，当是贵妃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