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大帝和天庭百官的表情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的凝重，目光谨慎而充满不经意的探究。
我匆匆扫了几眼，全部的注意力便被对面妖族大军前状似懒散的妖王吸引。
他的凤翅紫金冠有一丁点歪斜，藕丝步云履上沾了些血泥，锁子黄金甲反射着凌冽肃杀。
他的变化不仅仅是更瘦了，简直……就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
不管是一百年前未经世事的美猴王，还是一百年中逐渐长大的孙悟空，又或者是半个月前在灵山上和我耳鬓厮磨的齐天大圣，他从来就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看起来漫不经心，但抬眸时眼中流露出的一丝嗜血狂热，挑起的唇角满含讥诮凌厉，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寒匕出鞘，再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人。
更令人心惊的是，站在他身后的十万妖军，从眼神到表情，都像他的复刻版。
两方人马各自安静的站在自己应该站的地方，静静的等待最后一场战役的到来。
我记起上一次到花果山去的时候，那时花果山还没有被围剿，叛离天庭的弼马温高举着酒杯站在水帘洞的中央，平静的面容，激昂的声音：“我们要做的，是自己的神！”
如今，从南天门向内三千里，整个天庭，三十三座天宫七十二重宝殿，已经悉数被妖族大军所占领。昔日的“神”，面色阴沉不甘的站在南天门玉阶下几丈开外裹足不前，犹如丧家之犬。
褪去了一身青涩善良，年轻英俊的妖王，终于达成了他的理想。
我心底有些五味杂陈。
如来说的对，没有我这块绊脚石，孙悟空会在他自己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这样的孙悟空，才是真正的孙悟空。
分手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可是亲眼见证这样的事实，我又很不痛快。仿佛我的存在除了当个累赘拖他后腿之外，完全没有别的意义。
这就是传说中的……犯贱。
在两方人马的对峙和我的不断自我唾弃中，被请来当救兵的如来佛祖终于翩翩而至。
他穿了件十分正式的袈裟，坐在一朵巨大的跟他一起从灵山空运来的石莲花上，浑身珠光宝气，笑容和蔼可亲，十二万分的讨打。
这种装束，像是来打架的吗？
玉皇大帝显然也没想到向来在衣着上不拘小节的如来佛祖在这个万事靠后打架第一的时刻居然穿成这样出现了，足足愣了有十秒钟才想起客套。
如来和天庭骨干们打完官腔并哄劝着让玉帝带着一群官员先行退场后，才眯着眼睛看向孙悟空，猛然大喝道：“妖猴，回头是岸！”
秋风扫落叶，顺带一地黑线。
如来这个棒槌早就谋划好了一切，甚至和我一样早就洞悉了剧本，居然还在这里面不改色的装模作样，真真是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孙悟空之前没有见过如来，他也根本想不到他所尊敬爱戴的师父假面下的本尊就是眼前这位演技帝，当下冷哼一声：“和尚从哪里来？”
和尚笑的和蔼可亲：“本座乃是西方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法号如来是也。南无阿弥陀佛……”
孙悟空斜睨着如来，冷冷说道：“你不必对着我念佛，我不信那些。既然是玉帝老儿搬来的救兵，总有些本事，手底下见功夫，别的都是虚的。”
我忽然有点惨不忍睹的感觉……你被人家压在手底下五百年啊亲！
果然，如来贱兮兮的说：“本座听闻齐天大圣善驾筋斗云，一个纵身就是十万八千里，不如咱们打个赌如何？”
孙悟空漫不经心道：“怎么赌？赌什么？”
著名的“翻不出手掌心”典故轰轰烈烈的上演了。
我之前还猜测，如来在这件事上到底会怎么耍诈，结果真的看到之后，简直就是……太幻灭了。
孙悟空纵云刚走，如来就跟在他身后也倏地不见了。谁叫这筋斗云，本来就是如来教给孙悟空的。师父耍徒弟玩，真是太没压力了。
不过上下眼皮眨了几下，如来和孙悟空就一前一后回到了南天门外。
如来笑的很含蓄：“大圣很有情趣啊。”
孙悟空冷硬的表情忽然僵住：“我没有飞出你的掌心？”
如来状若羞涩的眨眼：“没想到大圣如此的……嗯……唔。”
然后，孙悟空脸红了。
尼玛的这是什么状况！
如来你这个假和尚装什么可爱？不就是在你手上撒了泡尿吗你至于吗！
话说，孙悟空居然真的随地……小……那个？！
我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忽然觉得鼻根发热。
孙悟空安静了一会，脸上恢复了平静：“我输了，可见天外有天，我会还天庭太平。”他偏过脸向身后妖军低声道：“收兵。”
如来刚才设了障眼法，妖族们完全状况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妖王的神情也猜出大概，倒是也听话的收起兵戎，预备下界。
我现在无论怎么看如来都觉得不顺眼，他正看着自己的手微笑，笑的像个变态一样。
不知道接下来这变态又会用什么变态的办法把孙悟空压到五行山下去。
我正腹诽着，就听到孙悟空有些犹疑的说道：“如来佛祖，能否请你……把手上的……擦掉。”
我：“……”排泄物什么的，如来当然会擦掉，他是变态又不是白痴！
如来笑眯眯的说：“大圣留下的这处印记，让本座很是感怀，忍不住想多留几日参详参详呢。”
我：“……”如来，你真是变态中的战斗机，战斗中的变态机……
如来还是笑嘻嘻：“大圣天资聪颖，为何陷入这种泥潭不可自拔，断了自己前程，可惜了本来面目呢？”
我觉得这话有点古怪，但是如来说话好像也没有不古怪过。
孙悟空反问道：“本来面目？”
如来突兀的笑了两声，然后才说：“大圣此时最想要的，就是留在我手上的印记所指？”
孙悟空皱了皱眉，貌似不太想谈这个：“与如来佛祖没关系，我只是觉得留在你手上……算了，我走了。”
他转身要走，如来道：“大圣方才输给本座，其实是本座耍诈。”
我：“……”
孙悟空：“……”
如来，你还敢更不按常理出牌吗……
如来得意的笑花了眼，压低声音说道：“大圣，其实本座也很想知道，你的筋斗云究竟能不能翻出本座的手掌心，不如，你再试一次？”
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
我此时此刻恨不得把上面这句话刻在如来的大脑门上。
孙悟空鄙夷的看着如来。
如来可能也认识到自己刚才太像怪蜀黍，轻咳了一声道：“你再试一次，本座就把手上的东西擦掉，如何？”
虽然他这次说话的腔调很正常，但是表情……写满了“你试试嘛你试试嘛你试试嘛”的无限循环。
孙悟空不知道哪里搭错了神经，居然同意了。
我彻底惨不忍睹了。
五行山咣当一声砸了下来，孙悟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压的严严实实。
我倒不怕他疼，他连三昧真火都经历过了，其他的什么都玩蛋儿去，才不会对他造成什么本质伤害。但我很怕他自己想不开……羞愤而死。
除了猪才会相信满嘴跑火车的如来好吧！小猴子你连猪都不如！
诶？说曹操，曹操到……猪来了。
天蓬元帅庄严肃穆的站在如来面前，恭谨的说：“陛下有请佛祖入凌霄宝殿。”
如来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听了半分钟才懒洋洋的说：“元帅请先去回复陛下，本座稍后就到。”
天蓬元帅颠颠的往里走，身边的众天兵也跟着往里走。
刚才这票天兵天将站在这里是奉了玉帝的旨意站在南天门外撑场子的，现在妖族大军已经走得七零八落，自然也没道理留在这里。
我跟在人潮里思索等会找机会遁走，去下界看看缺心眼被压的孙悟空。
“殿下请留步。”如来跟谁说话？
我下意识回头，如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旁边其他天兵惊诧的看着我，我干笑两声，现出本相来。
天蓬元帅回头看见我，远远的喊了一嗓子：“金翅殿下，陛下喊你等会一起吃饭！”
早知道刚才就直接露出本相，说不定还能领到小马扎坐着看戏……
人走的差不多，只剩下我和如来面面相觑。
不，是我觑着他，他没看我，还在看他的手。
我有点无趣，也不知道他揪出来我是要做什么，偏偏他还不说话，忍不住问道：“玉帝还在里面等着款待你，你不快点去洗手吗？”
如来抬头：“洗手？”
我有点幸灾乐祸：“谁让你耍自己徒弟，活该淋一手。”
如来脸色古怪：“淋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