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韫冷下脸,他站起身来,果断走下城去。
顾楚生跟着下了城楼,跟在他身后的道:“我们去找长公主商量一下……”
“无需商量。”
卫韫走得极快:“明日挑选精兵,你护着他们出城。张辉是赵玥的走狗,只要你们控制住赵玥,看在赵玥和梅妃肚子里那个‘孩子’的份上,他都不敢动你们。到时候你将楚瑜送……”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时之间,他竟发现,天下之大,他竟然不知道要将楚瑜送到哪里,才是安稳。
顾楚生也知道他停顿下来的原因,片刻后,他嘲讽笑开:“我该将她送到哪里去?”
“白州被北狄所扰,昆州与燕州僵持,琼州华州在宋四手里早晚被人吞噬,洛州被陈国拖着,其他各州诸侯林立,战火纷乱,我想让她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卫韫沉默着,好久后,他抬眼看着顾楚生:“顾楚生。”
“嗯?”
“那就去白州。你们在白州等着,”卫韫神色平静:“我已经安排好一切,这天下总有太平的一日。”
他与赵玥,都给各自珍爱那个人留下了退路,无论是他赢还是赵玥赢,这天下终究会有一个结局。
“那你呢?”
顾楚生看着他:“明日你会与我们一起出城吗?”
卫韫提着长枪,他似乎是愣了愣神,片刻后,他笑起来:“不了。”
他温和道:“我太了解苏查了。他恨我入骨,我若走了,他一定要拿华京的百姓泄愤。我不能走。”
顾楚生没说话许久后,他终于道:“你会死。”
卫韫面色不动,他发着愣,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呐呐发出了一声:“啊,我知道。”
他来时就知道,也做好了准备。
“可是,哪又怎么样?”
卫韫笑了笑:“我有得选吗?”
他一辈子的路,哪一次,又有得选?
他转过身,笑着道:“顾兄,走吧,我们先回府好好吃一顿吧。”
顾楚生没说话,卫韫抬手去搭顾楚生的肩,仿佛哥俩好道:“顾兄,以后要麻烦你……”
“放开。”
顾楚生抖开他的手:“我不和你称兄道弟。”
“顾兄……”
“滚!”
“好吧,”卫韫叹口气:“顾大人,”他言语里有了哀求:“我有一个忙,想要你帮一下。”
“嗯?”
“明日阿瑜就要出城了。”
“嗯。”
“我想,今晚能不能在顾府举行一次喜宴。”
顾楚生顿住了步子,卫韫目光里带了几分柔和:“我一直同她说要娶她,我怕来不及。”
顾楚生抬眼看他,卫韫眼中带着笑意:“就想着,能不能先和天地说一声。人一辈子做过什么事,总该有个仪式,有个见证。”
“你当我顾府是什么地方?”
顾楚生声音里带着冷意,卫韫没说话,他就静静看着他。
那一瞬间,顾楚生不知道为什么,骤然想起上辈子,卫韫上辈子似乎和如今的他截然不同。
上辈子的卫韫喜欢穿黑衣,如今的卫韫喜欢穿白衣。上辈子的卫韫走到哪里,都是人间地狱;如今的卫韫站在那,便是春暖花开。
可是从未变过的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个人都没有放弃过大楚,放弃过百姓。
他其实完全可以走,走了也不过就是留下一个骂名。
但人一辈子骂名又算得了什么?上辈子多少人骂他残暴,不也一样过了吗?
名声哪里比得上性命,这一城百姓,又与他有什么干系?
他想叱责他,然而却在对上对方清明的眼时,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有些不忍去看对方的眼睛,摔袖转身,然而走了几步后,他终于顿住步子,冷着声道:“我让人问问阿瑜。”
说着,他疾步走上前去,卫韫愣了愣,随后高兴笑开。他跟上去,欢喜道:“顾兄,我便知你是个好人……”
顾楚生回了家里,他终究是自己问不出口那句话的,他让人去问了楚瑜,楚瑜正在屋中听着人报着外面的情景,便看见顾楚生的管家走进来,面上有些哭笑不得道:“大小姐,我家大人让我来问问您,今夜想为您办一场婚事,您方便吗?”
楚瑜愣了愣:“婚事?”
“是,卫王爷托我家大人来问,今夜为两位举行一场婚礼,虽然简陋些,但也是大家伙做个见证,王爷问您愿不愿意。”
楚瑜反应不过来,她呆呆看着管家,她本想问为什么要在此事举办婚事,然而却又骤然想到外面十万铁骑。
卫韫要在此时办婚事,怕是存了和华京共存亡的心了。楚瑜倒也不以为意,她明了过来后,低头笑了笑,随后道;“好。”
楚瑜赢下来,大家立刻去张罗起来。顾楚生本就准备了嫁衣婚服,临时便让人拿了出来。
卫韫换着衣服的时候,顾楚生站在他身后,卫韫小声道:“顾兄,这件衣服是不是小了一点……”
“我的尺寸。”
顾楚生冷冷开口,卫韫愣了愣,抬起头来,看着顾楚生,意味深长。
顾楚生讥讽一笑,转过头去,
等卫韫换好衣服后,顾楚生道:“一切从简,拜个天地喝个喜酒算完事了。”
卫韫笑意停不下来,应声道:“这事儿我没经验,听顾兄的。”
顾楚生往前走着的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来,冷着声道:“把喜服给我脱下来!”
“我错了,”卫韫赶紧赔笑:“是我没其他意思,我错了。”
顾楚生冷着脸回头,领着卫韫一路往前去。走到庭院中央时,他看见楚瑜早早候在那里,她穿着合身的喜服,带着盖头,静静站立在那里,就带了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卫韫静静看着那个人,突然就不敢上前去,还是顾楚生开口道:“怕了?”
卫韫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情怯而已。”
说着,他走上前去,来到楚瑜身前。
楚瑜手里握着红绸,他握起红绸的另一端,楚瑜知晓他来了,忍不住颤了颤。
笼统算起来,这是她第三次嫁人,然而直到这一次,她才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欢喜的、圆满的、带着期许和说不清的温柔的情绪。在这个人握着红绸的那一刻,她就觉得,这一辈子,就该是这个人了。
第一次嫁人的时候,她还年少,莽莽撞撞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对方喜不喜欢自己,于是成婚的时候,忐忑不安,又茫然又高兴,还带了些担忧和恐惧。
第二次嫁人的时候,她心死如灰,那一场婚于她而言,更多只是责任和救赎,她仿佛是完成任务,又从那场任务里,体会出了几分温暖和善意。好像对世界彻底绝望的人,从一片废墟中,扒拉出那么点可怜的颜色。
而这一次嫁人,她终于明白,一份喜欢,一场爱情,一段姻缘,应当是什么样子。
她跟随着他的脚步,他如同当年的卫珺一样,小心翼翼走在她前面,似乎随时怕她摔倒一般,走过门槛,他还要刻意停下脚步,小声说一句:“小心脚下。”
然后扶着她,走进屋中。
楚瑜低着头,她在盖头下看不见卫韫的模样,却猜想着这个人必然同自己一样,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在场没有两人的高堂,于是他们就对着前方的位置虚虚一拜,然后又转过身,拜了天地。等到夫妻对拜,卫韫静静看着她,好久后,郑重弯下腰来。两人额头轻轻碰了一下,都僵住身子,随后卫韫笑起来,他笑声传到楚瑜耳里,她也忍不住笑了。
而后长月晚月扶着楚瑜进了洞房,其他人就拖着卫韫去了酒桌。
一群青年男人喝喝闹闹,就连顾楚生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所有人都有些醉了,卫韫却还是很清醒,顾楚生坐在他对面,眼里有些迷蒙,他见大家都醉了,自个儿突然开口:“其实我两辈子都没想过,我会参加她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