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韫想着楚瑜的话,楚瑜在旁边洗漱过后,站到他身前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咳,要在元城待多久?”
“不会很久,”卫韫伸过手,自然而然拉住她的手,转头带着她慢慢往外走去,声音平和:“元城安顿好后,就准备攻打接下来的酒城。而且也要为接下来做准备,我们若是拿到了粮食,赵玥怕不会这么容易住手。”
“可顾楚生说……”
“他如今已经在这里了,”卫韫摇了摇头:“从他劫了粮草来到元城这一刻开始,对于赵玥来说,他就是弃子。”
“只是说他还得用他。”卫韫轻笑起来:“如今华京到处是赵玥的人,赵玥如今不敢随便放顾楚生走,但凡有一丝争取顾楚生的机会,赵玥都不会放过。”
“那如今顾楚生怎么安置?”楚瑜皱起眉头:“他让元城降了,总不能让他就这样回京……”
“今早攻城的时候,我和顾楚生演了一出戏,顾楚生并没投降,而是让一个下属开的城门。他自己反而是大义凛然说要和元城同生共死,现在正当着俘虏被我关押着。我等一会儿就给赵玥写一封信,让他用粮草来换这位‘忠臣’。”
“赵玥怎么可能换?”楚瑜笑出来,卫韫轻笑:“顾楚生自己还写了一封信,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忠臣血书,到时候赵玥不救他,又是一个骂名,换不到粮食,骂骂他也总是好的。”
“你们真是……”楚瑜有些哭笑不得,她突然觉得,果然卫韫和顾楚生这种人最难对付。她也不过就是动动刀枪,这些人是嘴皮子就是一把刀,刮一层皮下来以后,再白马银枪给你捅个对穿。
两人牵着手到了大堂,顾楚生正一面处理着公务一面等着他们,抬头看见两个人牵着的手的时候,他愣了愣,他抿紧了唇,好久后才低下头去,继续看着自己的公文。
上面都是缺少的药材,他早上已经去魏清平那里看过,那里都是哭着的人,都是哀嚎的声音,于是这些文字都变成了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在看到这些字的瞬间,那些嫉妒不甘都被克制住,他迅速冷静下来,同下属交涉着要做的事情。
卫韫领着楚瑜坐下来,恭敬叫了一声:“顾大人。”
顾楚生同下属嘱咐了最后一句,将卷宗放下,抬起头来,朝着卫韫轻轻点了点头:“卫王爷。”
“方才我和楚大小姐商量了借粮的事,有些东西可能需要顾大人帮忙。”说着,卫韫便将楚瑜的想法快速说了一边,随后道:“我想同顾大人商量一下,每个地方产粮能力不同,同哪一位借多少、借什么,该如何定夺?”
顾楚生位居户部尚书多年,又常年打理民生相关,对各地税收产粮的能力最清楚不过。他点了点头道:“我会尽快整理出来。不过,这件事领兵之人该是谁?”
要让宋世澜、楚临阳同时借兵过来,又能机动到处游走的将领……
所有人想着,就听杯子轻轻落下的声音,楚瑜笑着道:“我啊。”
两人沉默着,片刻后,顾楚生犹豫道:“终究是苦劳活儿……”
“顾大人这话就不大中听了,”楚瑜笑起来:“人这辈子,多大权利,就多大责任,哪里有天天坐着,就能不劳而获的。又想要自由、要权利、要尊重,又不愿意付出,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我能做什么,我很高兴。”楚瑜声音温和,手不自己觉抚上自己腰上的匕首:“总觉得,这样才不算白白辜负此生。”
顾楚生没说话,他就静静望着她。
他观察着楚瑜身上那零碎的光芒,感觉有什么无形环绕在自己周边。卫韫静静抿了口茶,慢慢道:“我这就给楚大哥和世澜兄写信过去,今日我会将征粮书写好,不知顾大人什么时候能算出数来?”
顾楚生眯了眯眼:“明日午时。”
卫韫点点头,拱手道:“怀瑜恭候。”
顾楚生听得这个名字,微微愣了愣,他张了张口,好久后,什么多没说,低头道:“若是无事,王爷便去做事儿吧。如今元城还乱着,王爷怕是有得忙活。”
卫韫应了声,和顾楚生告别后站起身来,转头同楚瑜道:“大小姐今日行程如何安排?”
“我留着帮顾大人吧。”楚瑜犹豫了片刻,卫韫垂下眼眸,却也没有多说,点了点头道:“那我先去忙。”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出去,楚瑜到了顾楚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留下来帮你,够义气吧?”
顾楚生抬眼看她,他静静看了片刻,终于道:“行了,把边上第三行第四列卷宗拿过来……”
帮着顾楚生一直算粮,不知不觉就算到了深夜。等楚瑜回到房间的时候,房间里点了灯,卫韫坐在房内,正认真写着什么。楚瑜走到他身后去,看见那横折撇捺之间都带着风骨的字迹。
他正在写《征粮书》,起笔便书大义于天下,看得人热血澎湃,也不知这是那人股子里的热血自然流于世间,还是他真的攻于言语。
楚瑜静静站了一会儿,卫韫才抬手沾墨,才发现落在纸上的影子。他的笔在砚台上方顿了顿,而后抬起头来,笑着道:“回来了?”
“久等了。”
楚瑜坐下来,抬手给卫韫研磨,瞧着卫韫的字道:“我家怀瑜的字真好。”
卫韫低头笑了笑:“总不能还像小时候一样,拿狗爬一样的字去见人。”
楚瑜听着他的话,抬头看他。青年的眉眼像是笔墨描绘,在柔和灯光里被晕染了边界,和光融在了一起,温柔又明亮。他察觉她注视他,抬起眼来,却是道:“去睡着吧,你这样看着我,我都写不下去了。”
“那我不看你了。”楚瑜赶忙收了眼神,站起身来,从旁边取了一本小册,靠在卫韫大腿上,举着书道:“我看书,等着你。”
卫韫犹豫了片刻,抿了抿唇,压着笑意道:“好。”
楚瑜其实也累了,翻看了没几页,书“啪”一下落在脸上,就闭上眼睡了过去。
卫韫有些无奈,抬手替她取了书,灯光落在楚瑜脸上,她有些难受皱眉,卫韫便抬起手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手上的温度和黑暗让她安静下来,卫韫便保持着替她遮光的姿势写着《征粮书》。等写完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卫韫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姑娘,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而后便将她抱起来,小心翼翼送到了床上。
他替她盖上被子,放下床帘,便打算离开,楚瑜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迷糊道:“睡吧。”
卫韫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回来,规规矩矩上了床。他平躺在她边上,楚瑜便凑了过来,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嘟囔道:“你怎么不抱我?”
卫韫有些无奈笑了,侧过身来,将人揽进怀里,小声道:“睡吧。”
楚瑜迷迷糊糊中带了几分清醒,她在暗夜里将头靠在卫韫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慢慢道:“怀瑜,你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突然这么客气了呢?
为什么突然这么疏离了呢?
楚瑜有些想不明白,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得清醒了许多,她在暗夜里抬眼看他,寻着个答案。
卫韫的手梳理着她的头发,他低头看她,温和道:“你走那天晚上,我睡在你房间里想了很多,阿瑜,我想你一定很委屈。”
楚瑜愣了愣,卫韫神色里带了几分苦涩:“我总说要把这世上最好的给你,却又总是忽略了,你与我不一样,你毕竟是个姑娘。很多事情,是我莽撞,是我无知,是我孟浪。”
“那时候我总怕你走,”他低头埋在她颈窝,声音艰涩:“我太想抓住你,太心急。于是恨不得永远同给你连在一起,所有能与你在一起的事,我都想去做,我总觉得这辈子没有我做不好的事,等你走后才发现,很多风雨,都是你替我扛着。”